茉莉花是化妝品產(chǎn)業(yè)中常用的香精原材料之一，譬如蘭蔻“是我”（Id?le L'Intense）濃香水，以及雅詩蘭黛集團旗下品牌雅芮（Aerin Beauty）的兩款香水Ikat Jasmine（圣托里尼茉莉）和Limone Di Sicilia（西西里檸檬）均在配方中使用了茉莉花。

△左為蘭蔻“是我”濃香水，右為雅芮Ikat Jasmine

然而，上周二（5月28日），英國廣播公司（BBC）公布了其在埃及跟蹤暗訪一年的調(diào)查報告。報告中稱，上述兩大品牌香水中使用的茉莉花原料部分可能是由童工采摘的。

“蘭蔻與雅芮所使用的茉莉花都采購自埃及，埃及的茉莉花產(chǎn)量約占全球供應量的一半，是香水的關鍵原料之一。”BBC在其報道中寫道，“業(yè)內(nèi)人士告訴我們，這些擁有眾多高端美妝品牌的巨頭正在從頂層壓縮收購茉莉花精油的預算，導致底部采購者的工資非常低——我們還發(fā)現(xiàn)，香水行業(yè)用來檢查供應鏈的審計系統(tǒng)存在嚴重缺陷。”

聯(lián)合國當代形式奴隸制問題（UN Special Rapporteur on contemporary forms of slavery）特別報告員小保方智也(Tomoya Obokata)觀看了BBC在2023年采摘季于埃及茉莉花田進行臥底拍攝的證據(jù)，他表示，這一切都令他深感不安。

△BBC拍攝下孩子們采摘茉莉花的視頻

“他們（從事該行業(yè)的企業(yè)們）承諾了很多好事，比如供應鏈透明度和打擊童工。但看看這些視頻吧，他們實際上并沒有履行他們的承諾。”小保方智也說。

01

濫用童工成災

摘一晚茉莉花僅賺10元

赫巴（Heba）住在埃及茉莉花中心產(chǎn)區(qū)加爾比亞（Gharbia）地區(qū)的一個村莊里，她每天凌晨三點便會叫醒家人，在烈日曬傷花朵之前開始采摘。

赫巴說，她需要她的四個孩子——年齡從5歲到15歲——來幫忙。和埃及大多數(shù)茉莉花采摘者一樣，她在一個小農(nóng)場工作，被稱為“獨立采摘者”。她和她的孩子們采摘得越多，收入就越高。

在BBC拍攝她的那天晚上，她和孩子們采摘了1.5公斤茉莉花。在把收入的三分之一交給土地所有者后，她只剩下大約1.5美元(約合人民幣10.8元)作為當晚的報酬。

△赫巴一家五口共用頭燈采摘茉莉花

“值得注意的是，埃及的通貨膨脹正處于歷史最高水平，而采摘者往往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因此這些錢的價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BBC寫道。

赫巴10歲的女兒巴斯馬拉被診斷出患有嚴重的眼部過敏癥。在一次醫(yī)療咨詢中，醫(yī)生告訴她，如果不治療炎癥，繼續(xù)采茉莉花會影響她的視力。

△巴斯馬拉

茉莉花采摘稱重后，通過收集點被運送到當?shù)貛准艺ビ蛷S——最主要的三家原料工廠是A Fakhry and Co、Hashem Brothers和Machalico。每年，正是這些工廠為像赫巴這樣的人采摘的茉莉花定價。

很難確切計算，埃及茉莉花產(chǎn)業(yè)的3萬人中有多少是童工。但在2023年夏天，BBC在該地區(qū)進行了拍攝，并采訪了許多居民。他們表示，茉莉花的低價意味著他們不得不讓孩子幫忙工作才能養(yǎng)家糊口。

BBC在暗訪中發(fā)現(xiàn)，為上述三大工廠供貨的小農(nóng)場采摘者中，有相當一部分是15歲以下的兒童。此外，還有兒童在Machalico工廠直接擁有的農(nóng)場里工作。

△BBC臥底Machalico工廠時拍攝下的童工

BBC前往涉事農(nóng)場進行臥底拍攝，采摘者告訴BBC，他們的年齡在12到14歲之間。“但在埃及，法律規(guī)定，15歲以下的人在晚上七點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間工作都是違法的。”BBC指出。

02

巨頭們被指壓縮預算

審查制度“形同虛設”

這些工廠將茉莉花油出口到國際香精香料公司，在那里制造香水。總部位于瑞士的奇華頓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它與A Fakhry and Co.有著長期的合作關系。

但獨立調(diào)香師克里斯托夫·勞達米爾（Christophe Laudamiel）和其他幾位業(yè)內(nèi)人士告訴BBC，掌握著所有權力的是在香料公司之上的美妝巨頭——譬如歐萊雅和雅詩蘭黛集團。

BBC寫道：“他們被稱為‘主宰’（Master）。”曾在其中一家國際香料公司工作多年的勞達米爾告訴BBC，“是他們?yōu)橄闼局贫朔浅＞o張的預算。‘主宰’們想要盡可能用最便宜的香精油裝入香水瓶中，然后以盡可能最高的價格出售。”

他解釋說:“‘主宰’們實際上并不直接管理采花工人的工資，也不控制茉莉花的實際價格。但由于他們制定的苛刻預算，工資壓力會向下滲透——先滲透到原料商、工廠，最終到采摘者。”

他補充說：“這些品牌在市場營銷中所強調(diào)的‘珍貴’與采摘者實際得到的報酬之間存在很大的脫節(jié)。”

△獨立調(diào)香師克里斯托夫·勞達米爾

據(jù)奇華頓的一位高級主管認為，問題在于香料公司對其供應鏈缺乏監(jiān)督。

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向BBC說，這些香水品牌和香料公司在其宣傳材料中描繪了一幅符合道德標準的采購圖景，供應鏈上的每個雇主也都簽署了一份對聯(lián)合國的承諾書，保證遵守聯(lián)合國關于安全工作規(guī)范和不使用童工的指導方針，但實際上，這些所謂的“道德標準”均是經(jīng)過第三方審計公司進行檢查的。

巨頭們和香料公司在其網(wǎng)站上以及給聯(lián)合國的信件中，最常提到的審計公司是Sedex和UEBT，這兩家公司的審計報告并不公開。但BBC通過冒充買家尋找茉莉花原料，讓埃及三大茉莉花工廠之一的A Fakhry and Co.把這兩份報告都寄給了BBC。

UEBT 的報告是根據(jù)去年對該工廠的考察撰寫的，報告顯示存在人權問題，但沒有詳細說明。盡管如此，該公司還是獲得了“認證”，這意味著它可以說自己提供的是“來源符合道德標準采購的茉莉花油”。

UEBT對此回應稱：“一家公司已經(jīng)獲得了負責任的采購證明，但須遵守一項行動計劃……證明有效期至2024年中期，如果沒有實施，該認證將被撤回。”

Sedex的報告則對這家工廠給予高度評價，但BBC審查報告后指出，此次訪問是事先通知過的，而且只對工廠本身進行了審查，而沒有對其采購茉莉花的小農(nóng)場進行審查。

Sedex稱，“它堅決反對一切形式的侵犯勞工權利的行為。但是，不能也不應該僅僅依靠一種工具來發(fā)現(xiàn)和補救所有的環(huán)境和人權風險或影響。”

律師薩拉·達杜什（Sarah Dadush）是旨在改善全球供應鏈人權狀況的“責任合作項目”（Responsible Contracting Project）的創(chuàng)始人，她說，BBC 的調(diào)查“揭示了這些審查制度并未發(fā)揮作用”。

她說，問題在于“審計員只審計他們拿錢審計的東西”，而這可能不包括支付給勞動力的價格——“這是童工的一個主要根源”。

03

所有兒童的權利都應受到保護

被BBC點名的三家埃及茉莉花供應商均作出了回應。A Fakhry and Co稱，其農(nóng)場和工廠都禁止使用童工，但絕大多數(shù)茉莉花都來自獨立的采集者。“2018年，在UEBT的監(jiān)督下，我們啟動了茉莉花植物保護產(chǎn)品緩解項目，禁止18歲以下的人在農(nóng)場工作”。該公司補充說，“以埃及的任何可比標準衡量，采摘茉莉花的報酬都很豐厚。”

Machalico公司則稱，他們從不使用不滿18歲的采摘工人，并表示在過去兩年中提高了收購茉莉花的價格，今年也將這樣做。Hashem Brothers則表示，BBC的報道 “基于誤導性信息”。

為蘭蔻生產(chǎn)Id?le L’intense香水的奇華頓公司稱，BBC的調(diào)查“令人深感震驚”，并表示“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繼續(xù)采取行動，徹底消除童工的風險”。

芬美意則為雅詩蘭黛的雅芮生產(chǎn)Ikat Jasmine和Limone Di Sicili，還曾在2023年夏季從Machalico采購茉莉花。它告訴BBC，該公司與Machalico的合作已經(jīng)結(jié)束，現(xiàn)在合作的是埃及的一家新供應商。芬美意補充說，它將“尋求與行業(yè)合作伙伴和當?shù)剀岳蚧ǚN植者共同解決這一問題”。

而被點名的兩家“主宰”也立刻出面回應。歐萊雅表示，它“積極致力于尊重國際公認的最具保護性的人權標準”，并補充說，它從未要求國際香料公司以犧牲農(nóng)民利益為代價，以低于市場價購買原料。

“盡管我們做出了堅定的承諾……但我們知道，在歐萊雅供應商經(jīng)營的某些地區(qū)，我們的承諾有可能無法兌現(xiàn)。”歐萊雅補充道：“每當出現(xiàn)問題，歐萊雅都會積極主動地找出根本原因和解決問題的方法。2024 年1月，我們的合作伙伴進行了現(xiàn)場人權影響評估，以確定潛在的侵犯人權行為，并找到預防和減輕這些行為的方法，重點關注童工風險。”

歐萊雅向BBC提供了一份補充聲明，該聲明稱“歐萊雅正在努力確保支付給農(nóng)民體面的工資，確保他們的孩子有機會接受教育，并制定人權法律、政策和做法，以阻止童工的出現(xiàn)……在今年6月的收獲季到來之前，我們已經(jīng)與當?shù)毓讨贫嗽敿毜男袆佑媱潱覀兊膱F隊將在埃及對他們的業(yè)績進行評估”。

雅詩蘭黛方面則表示：“我們認為所有兒童的權利都應受到保護。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我們的供應商調(diào)查這一非常嚴重的問題。我們認識到當?shù)剀岳蚧ü湸嬖趶碗s的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我們正在采取行動提高透明度，并努力改善采購群體的生計。”

回到加爾比亞，當BBC告訴赫巴，她所采摘的茉莉花用于香水之后，在國際市場上的售價時，她驚呆了。

“這里的人一文不值，”她說。“我不介意人們使用香水，但我希望使用這種香水的人能看到孩子們的痛苦。并大聲疾呼。”

但律師薩拉·達杜什表示，責任不在消費者。

“這不是我們應該解決的問題。我們需要法律……我們需要企業(yè)問責制，而這不能只由消費者來承擔。”

本文資料來源：BBC